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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正想唤许扶清一声,却见他转身离开了,到嘴边的小夫子三字咽了下去,而林少如打算把酒坛放进她手里。
“不过是一坛桃花酿,谢姑娘何必同我客气。”
林少如宛若女子般纤细白腻的手伸到空中,被一颗凭空而出的尖锐石子砸手背,速度异常快。
就算谢宁离得近也不知他是因什么松了手。
哐当,桃花酿落地,醇正的酒香散开。
闻着酒的浓郁香味,谢宁刚微微抬起的手僵在身侧,看了一眼地上那慢慢地渗入土里的桃花酿,又看了一眼林少如。
她干咳几声缓解尴尬,开玩笑儿道:“看来老天爷今天不想让我喝桃花酿啊,没事,后天寿宴,我定会喝个够的。”
林少如眼尾微挑,轻轻地笑了声。
“谢姑娘说笑了。”
他似无意地将衣袖挪高,露出流着血的手背,鲜血沿着骨节分明的五指指缝流动,“这哪是老天爷不想让你喝啊。”
顿了一下,林少如眼底掠过一抹深意,“分明是有人不想让你喝。”
谢宁这才瞧见林少如的手背受了伤和地上那颗染了血的石子,第一时间庆幸的竟然是自己没早些伸出手,否则受伤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了。
“林姑娘,你手流血了。”
谁动的手?
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一人,随即抬头看了一遍院子,丝毫不见绯衣少年,可无端端的,石子怎么会自动飞过来。
难道许扶清认为这桃花酿有毒,所以才大发慈悲地通过此方式来提醒自己?
那还挺仗义的啊。
下人们眼瞧着就要上来给林少如包扎伤口,他却看着谢宁,摆手拦住他们,原来清冷的声线似多了点儿柔和,“不知谢姑娘可会包扎伤口?”
此话一出,下人们乖乖地站到一侧。
谢宁啊了一声,有些为难,自己可不太会包扎伤口,不过既然对方开口,那就是想她亲自替他包扎,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个,我只会一点点,怕是会弄疼林姑娘......”
林少如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牵过谢宁的手腕,眸子难得弯起,一边拉着她往大厅方向走,一边说:“无碍,我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啊。
谢宁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暗暗地甩了几下甩不掉,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在外人面前,他是女子,自己也是女子,两人拉个手腕又不能蛮横地扯开,她真想一锤子锤死林少如,绝对是另有所图。
院子较为隐蔽的小亭子处,卫之玠将视线从对面的红柱子收回来,再落到前往大厅的一红一素背影上,指尖轻敲着栏杆。
沈墨玉不解地问:“林姑娘为何对谢宁这般好?”
卫之玠轻敲栏杆的动作停下,偏头看着他,没正面回答:“世间一切皆有迹可循,有理可依,有给有求,林姑娘一人撑起林府,定不是等闲之辈,平日里亦不会做无用之功。”
“可谢宁只是我们揽天书院的一名普通弟子,林姑娘有何缘由接近她。”
沈墨玉还是不明白。
院中树影婆娑,一片叶子随风飘进亭中,卫之玠抬手接下,指腹摩挲着叶子偏锋利的边缘。
“你刚才可看清林姑娘是如何受的伤?”
“没有。”
扔掷石子之人速度极块,沈墨玉根本看不清,再说,此事与林少如对谢宁好有何关系?二者表面看起来并没有能牵扯到一起的地方。
卫之玠没再说话。
其实他看得出林少如的最终目标是许扶清,到林府不久后便察觉到了,至于谢宁,不过是林少如接近许扶清的一枚棋子罢了。
行走江湖多年,卫之玠尽管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却耳濡目染。
江湖民风越来越开放,不少姑娘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这并不是奇怪之事,他也认为是对的。
林少如性子虽与寻常姑娘不尽相同,但若说对方对许扶清一见钟情,如今特意想尽办法逮着机会接近、了解他,卫之玠又觉得不太像。
反倒觉着有几分像恨,也不知是不是他多虑了。
*
林府下人极会瞧脸色,前脚谢宁他们刚到大厅,后脚就送包扎伤口的白布和药过来了,送完又安静地离开。
谢宁认命地给林少如擦了擦血,再撒药上去。
林少如看她的眼神莫名添上了一道专注,单手举起茶杯,缓缓地抿了一口茶,似无意间提起:“谢姑娘可听说了林府昨晚发生的事?”
包扎伤口的手一顿。
谢宁抬头望着林少如,直觉告诉她,他知道了昨晚站在房门外偷看的人是自己,干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林姑娘有话直说吧。”
说完这句话,谢宁冷不丁的恍然大悟,给白布打结的力度不受控制地大了些,“慢着,你做这些事都是故意的?因为我的小夫子?”
林少如有些疼,撇了一眼包得微紧的伤口,“你的小夫子?”
“咳咳咳。”
谢宁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她就那么随口一说,想表达的意思不是他理解的那一个,但懒得解释,“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少如冷笑,“什么是故意的?是故意让许公子看到我给你桃花酿,还是故意受伤?我不太明白谢姑娘的意思。”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她不信他听不明白这些话,装,继续装。
谢宁站起来,把剩下的白布放回篮子里,“我不知林姑娘跟小夫子有何恩怨,但我希望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我只是揽天书院的小小一名弟子而已。”
话都说开了,她忌讳少了些。
“好一句只是揽天书院的小小一名弟子而已。”林少如笑得古怪,“可我瞧许公子待你与常人十分不同,据我所知,应姑娘也是许公子的弟子呢。”
是挺不同的,不然许扶清也不会想拿她去喂蛊虫。
谢宁无语,正想回怼。
一名妙龄少女扶着裙摆快步地跨过门槛走进来,似一阵风地拂过她,奔向林少如,说话急促,听得出内含的真情实感。
“少如,你受伤了?”
谢宁识相地往边站,听着少女的声音,记起了她好像是叶音,那晚自己跟许扶清藏在草地里,听到过林少如唤这个名字。
林少如见到叶音,用眉笔描过的精致眉毛微微皱起,但面上表情的虚假去掉了点儿,显得整个人真实不少。
“我没事,你怎么又来了?”
语气不耐烦。
叶音自然听得出他的不耐烦,失落地收回手,没回答问题,反而是看向谢宁,眼圈泛红,声腔微带哽咽。
“你是谁?”
谢宁一听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我......”
林少如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她们中间,完美地隔出一道界限,“她是谁与你何干,我说过了,不许你再进林府,来人啊,把叶姑娘送出去。”
他貌似很着急地想将叶音送离林府。
但是叶音死活不肯离开,林少如心一横,亲自拖住她的手往外拽,谢宁瞧这架势不简单,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才刚走到院子,啪一声,一道鲜红的手掌印落到了叶音白净的小脸上,就连唇角也被打破了,溢出些许血液。
谢宁愣在原地,仿佛被打的那个人是自己。
太突然了,她不禁被吓到。
林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打人的手还没收回来,就这样举在半空中,面部肌肉因生气抽.动着,显得甚是狰狞。
林少如反应过来,将叶音护在身后,“娘!”
“你这个贱人。”
林夫人怒瞪着捂住半张脸的叶音,像是要把她吞掉一样,“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地来骚扰我的女儿?莫不是怀着有违人伦之心。”
谢宁听林夫人说话只觉聒噪,疯疯癫癫的,并无半点儿以前的端庄识礼,正想悄悄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时,却被她一把拉住。
只见林夫人话语转为温柔贤淑,“谢姑娘,让你见笑了。”
变脸变得很快,宛若精神.分裂一样。
热风夹带着她的声音传入谢宁耳中,鸡皮疙瘩掉一地,想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连续抽了好几回也抽不回来,“林夫人?”
林少如要护着叶音,并没有上前拉开她们。
林夫人看谢宁的眼神幽深得叫人看不懂,凑到她耳畔小声说话。
“我知道昨晚是你在房门外偷看,你想知道什么?今晚来找我吧,我都告诉你,对了,我也知道是谁杀的老爷。”
“不过此事若是让他人知晓,便作不得数了,我会派人盯着你的,希望谢姑娘不要让我失望啊,机会仅此一次。”
谢宁挣扎的动作一顿,一股阴森之气自脚底而起。
既然知道谁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找上揽天书院?若是单纯地想利用揽天书院折磨人的法子,也无须如此啊。
其中一定有蹊跷,谢宁紧张地咽了咽。
“我在昨晚的房间等你。”林夫人松开了她,转头对林少如道,“立即把她带走,以后别让我再看见她。”
口中的她指的是叶音。
林少如没有耽搁,领着一脸惧意的叶音匆匆离去。
谢宁待全部人都走了,才慢慢地从林夫人说的话回过神来,之前以为她因为受到往事的刺激而神志不清,却不曾想似乎不是的。
对于晚上到底要不要去找林夫人这件事,谢宁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她确确实实想知道所有事情,但也深知林夫人不是善茬。
谢宁失神落魄地回去,路过先前砸烂了一坛桃花酿的地方。
脚步稍作停顿。
瓷罐碎片已经被下人收拾好了,洒在泥土上的桃花酿此时也干得七七八八,还剩下淡淡的痕迹,唯独那醇厚的酒香久久不散。
待在房间里的应如婉见她许久未归,出来看看,“谢宁,你在发什么呆?”
谢宁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刚刚这儿砸烂了一坛桃花酿。”
*
夜幕拉开,谢宁沐浴过后抱膝坐在床榻上,透过撩起的纱帐看南窗外面,月光映着晃动的树影细细碎碎地落到青石板。
应如婉整理完东西,朝床榻走来,见她看着窗外发怔,不由得顺着看了一眼,“谢宁,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谢宁嗯了一声,直愣愣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听见应如婉传出平缓的呼吸才放轻手脚地坐起来,想了想,还谨慎地唤了一声:“如婉?”
没得到回应,说明对方真的睡着了。
谢宁蹑手蹑脚地走到挂着外衣的木架子前,取下自己的外衣快速地穿好,临走前走到梳妆桌那里,打开匣子,随手地拿出一支红色钗子插发上。
挂在林府屋檐的红色灯笼全部熄灭了。
院子、廊道皆一片漆黑,谢宁加快脚步地行走,忽然,似乎有轻细的声音在角落处幽幽响起,于夜间添了不可忽视的诡谲。
她身子一僵,回头一看,瞧见了只兔子。
兔子睁着双红眼睛盯着谢宁,她过去轻轻地戳了戳它,好可爱啊,又顺毛地摸了摸。
小兔子腿受伤了,还隐隐地往外冒血,谢宁抬头看了看四周,无意间发现自己好像忘记该走哪条道去昨晚林夫人所在的房间了。
也是,不然昨晚也不会迷路。
算了,林夫人说愿意告诉她所有事,也不一定会说实话,还不如到时候自己找机会读取林夫人的记忆来得快和准、安全。
谢宁改变主意了。
她果断地抱起腿受伤的小兔子原路返回,却瞧见不远处的廊道转角边依稀站着一道清瘦的人影,一眨眼便消失了,仿佛是错觉。
可谢宁知道自己没看错,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现在,夜视能力都是顶好的,许扶清往卫之玠的房间去了。
谢宁赶紧抱着兔子跟上去,生怕会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
果不其然,许扶清进了卫之玠的房间,剑出鞘的声音很小,她却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清清楚楚,顾不得其他地冲进去。
“小夫子。”
虽然谢宁的声音同样也很小,但她知道他能听见的。
许扶清剑停在昏睡不醒的卫之玠的脖子正上方,他微微地偏了下头,眼皮稍抬,对上谢宁的眼睛后,狐狸眼弯了弯。
“谢宁怎么也来了,是特意来找卫公子的吗?”
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慌张,平静得很,仿佛在做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这便是许扶清。
谢宁抱着兔子的手一直颤抖不停,心脏砰砰砰跳,惧怕那剑直接抹过卫之玠的脖子,血溅当场。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他们的动静不小,卫之玠至今还没醒,表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有,原著里,许扶清是在前半卷后面才想杀他的。
怎么时间线又提前了?
许扶清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笑得胸腔微震,闪着寒光的剑锋也轻动着,叫谢宁看得心惊胆战,恨不得冲上去挪开。
“来找我?”
他面上没了表情,似浸入过漆黑墨水的眼珠子微转,“既然是来找我,为何却到了卫公子的房间啊。”
谢宁努了努嘴巴,“我在来的半路见到你,便跟了上来。”
许扶清笑,剑尖似不小心地往上抬了抬,轻划过卫之玠的侧脸,留下一道红痕,向来挑不出毛病的面孔多了一丝瑕疵,令人惋惜。
“别......”她脱口而出。
“别什么?”他迅速地接了谢宁的话,笑容绮丽,“别杀他吗?”
许扶清持着染了血的长剑朝谢宁走去,视线先是落到她怀中的小兔子,再落到她惊恐不定的小脸,“谢宁,为何你这般怕我杀他?”
谢宁反问他:“你为何要杀卫夫子?掌教若是知道了,你该当如何?”
事到如今,只能拿柳如叶出来用一用了。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着她的鼻尖,许扶清站在谢宁面前,缓缓地弯下腰,额头轻柔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像极了有情人之间的亲昵动作。
“只要你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许扶清抬手取下谢宁发上唯一的一支红色钗子,伸到他们眼下方,转掉了话题,语调温柔:“红色的钗子很适合谢宁呢,可你一直只喜欢素色。”
谢宁闻言睫毛微颤,原来他还留意这些事。
红色在她眼里过于招摇艳丽。
所以自己更喜欢不太显眼的素色,觉得素色适合自己,尽管别人都说红色好,衬得她皮肤白,也还是不喜欢。
因许扶清抬起了手,绯色衣袖垂落,露出小半截手腕,他扔掉了长剑,用她红色钗子的尖锐那头在自己的苍白手腕划出一道很深的伤痕。
鲜血潺潺地流了出来。
少年似毫不在意,淡然地用手指沾上血,一点一点地涂抹上红色钗子,眼神异常的专注,“这红色钗子颜色还不够红啊。”
小兔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害怕,不安地在谢宁怀里动来动去,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完全发不出声音。
涂完了。
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血淋淋的红色钗子被许扶清重新插回谢宁的发髻上,他端视良久,目光清澈似不染尘俗、慈悲为怀的佛子,“这样好看多了。”
“我。”她喉咙干涩地张了张嘴。
红色钗子的血还在往下滴,有些顺着微敞开的领口流进去,谢宁浑身不舒服,血变冷了,滚过她的皮肤,悄然无息地吞噬着她的意识。
“嘘。”许扶清沾着血的长指轻轻地抵到了谢宁的唇瓣上,挡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面上笑容古怪之中又有些僵硬空洞,莫名问:“谢宁,你可曾梦过我一次?”
谢宁正欲回答,许扶清低头咬住了她的下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