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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殷戈止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怎么可能有人一笑,满殿的阴沉之气就都散了呢?
然而,定睛看了看,那影子没消失,反而是端着一盅子东西,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瞧您有点费脑子。”伸手将炖好的鸡汤放在他面前,风月眉眼含笑,伸手就将香味儿往他鼻子下头扇:“来歇会儿呗?天麻炖鸡,臣妾亲自盯着他们做的!”
眼神微动,殷戈止盯着她,神情有些恍惚。
他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使臣府,这人也是很奇怪,私自将他冷清的府邸改得灯光盈盈。花香四溢。她就站在那台阶上,朝着刚回来的他微微屈膝。
即便过了这么久,每每想起那画面,他都仿佛能闻见那院子里的花香。
风月是个很古怪的人,常人看他神色严肃,都会怕他、远他,她偏不,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样,大着胆子靠近他、挑逗他。常人知他喜欢安静,都会小心翼翼生怕吵着他。她也不。偏生拉着他往热闹里头钻,完全不怕他生气。
就像现在,观止都能察觉他的暴躁,轻轻退出去,她却端着鸡汤进来,让他歇会儿。
轻轻一笑,殷戈止摇头,颇为无奈地拿起勺子,低声道:“你分明做的都是最容易让我生气的事,可我怎么就是气不起来呢?”
“啥?”满脸无辜。风月委屈地蹲在旁边睨着他:“臣妾让您用午膳,您还要生气?”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斜她一眼,殷戈止尝了一口鸡汤,板着脸问:“你不是要回中宫么?”
“是打算回去来着。”挠挠头,风月耸肩:“可是走到半路灵殊说您最近挺辛苦,臣妾想想觉得也该心疼心疼您,所以去御膳房给您端个鸡汤。”
微微挑眉,殷戈止喝着鸡汤看着她,心想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奖赏灵殊一番了,小丫头实在很机灵。
“过来。”一手捏着勺子,一手朝她勾了勾,殷戈止大方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别蹲着了。”
“好嘞!”起身跳到他旁边坐下,风月飞快地扫了一眼他面前摊开的各种折子,抿抿唇没敢多问,张口接着他递过来的一勺鸡汤,乖乖地喝着。
殷戈止没避讳她,甚至觉得她看这些折子也无妨。可瞧着这人的小眼神,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啊?
“这个,看得懂吗?”随手指了一份折子,殷戈止一边往她嘴里塞鸡汤一边问。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风月点头:“看得懂啊。”
“那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风月耸肩:“您这么厉害的人,这些事情肯定都能处理好,还要臣妾说什么?”
眯了眯眼,殷戈止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一直觉得她好像不是很关心自己,每次他在御书房里煎熬的时候。这厮都在宫里抓宫女玩儿!如今一听这话,皇帝陛下反应过来了——丫不是不想帮他,是觉得他太厉害了,什么都能搞定,不需要她帮忙,也不需要她照顾。
这怎么能行呢!就算他的确不需要帮忙,可也不能让她这么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啊!
眼珠子微微一动,殷戈止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睫垂下来,落在眼睑上,柔弱地颤动了几下:“朕又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自然也有处理不好的事情……这些事情搅在一起,已经让朕几天没睡安生了。”
说着,强行轻咳了两声,捂了捂心口。
风月眨眼。很是好奇地把那折子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不就是吴魏联合的相关事宜么?”
“是。”惆怅地叹了口气,殷戈止扶额:“先前叶太子想与魏国联合,的确是诚心的,因为魏文帝不懂打仗之事,只要能维护皇权。他会答应吴国很多条件。但现在,朕继位了,叶太子知道朕不好糊弄,能从朕手上占的便宜也不多,所以难免会有别的打算。”
微微一凛,风月坐直了身子:“您想得很周全,叶太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看着她陡然正经的神色,殷戈止微笑,一边舀着汤往她嘴里喂,一边道:“所以,朕一直在想,要如何在吴、齐两国之间寻得平衡之法,保住魏国。”
一拍大腿,风月道:“这种仗我打过!”
三方对峙,如何保住最弱的那一方?她先前带着一支一千人的后援队的时候。遇见过这个难题。本是去西山剿匪,却遇见了吴国的前锋营。山匪有地势,吴军有兵力,她很尴尬地被夹在中间。眼瞧着要全军覆没,她灵机一动,先派人上山与那群山匪谈判,反正她们这支援军一没,吴军也会踏破这座山头,与其一起被吴国人宰了,那好歹都是魏国人,先一致对外。
她答应山匪们的条件就是,放他们一马,并留给他们百件兵器。
山匪答应了,让他们共享地势,借高打低,关清越很漂亮地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但是打完之后,那群山匪很聪明,知道就算她不清剿他们,也会有别的军队来,所以干脆投到了她麾下,从良为兵。
“如今吴、齐、魏三国之中,论整体国力,那定然是吴国为最,齐国次之,魏国为末。”一边喝鸡汤一边比划。风月道:“但齐人不善战,先前不是还被封明带的兵打过一次大胜仗么?他们国力强是强在粮草充足,就好比那一窝山贼,强在地势。陛下真要求个平衡,不如派人与齐国好生拉近关系。再想法子让吴国对齐国产生威胁,接着便可以联盟了。”
两边都联盟,那一旦有一边要动手,另一边都不会坐视不理,最后三国混战,谁也收不了渔利。其他两国的国主又不傻,这种情况下想攻魏都得仔细掂量个一两年。
这一两年,魏国怎么也会恢复两成国力。
赞赏地将最后一口汤喂进她嘴里,殷戈止颔首:“朕的皇后,当真是很适合打仗。”
“那当然!”骄傲地一扬下巴。风月想伸手比个大力士的姿势。然而一看自己的手,还是恹恹作罢,哼声道:“就算不会打了,可说还是会说的。陛下要是觉得此事可行,臣妾想跟陛下举荐个人。”
“什么人?”
“金妈妈。”很是认真地看着他,风月道:“您要是想找人与齐国交涉,她再合适不过。”
嗯?有点意外,殷戈止挑眉:“金妈妈是齐国人朕知道,可若要去交涉……她以何身份?”
“以齐国皇妃的身份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风月眨眼:“您也没少收集齐国的情报吧?难道没听闻。五年前齐国皇帝很宠爱的妃嫔暴毙,引得齐国皇室内乱,差点起内讧的事情么?”
身子一僵,殷戈止眯眼。
五年前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他收到消息,还惊叹过女人的影响竟然能这么大。不过……金妈妈?!
想起那略微富态,嗓门极大的老鸨,殷戈止摇头:“你一定是在同朕逗趣。”
“您还看不起金妈妈不成?”一瞪眼,风月道:“她把脸洗了可好看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还当是遇见仙女了呢!就是嗓门大了点而已。当时她差点被人掳走卖了,我让秋夫人把她救下来,养了好一阵子才把精神养回来。”
那时候的金妈妈眼里没什么光,瞧着就知道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的人。她笑眯眯地看着人家道:“我就需要您这样不想活了的人,不想活的人才能不要命,不要命的人才适合替我做事。”
于是接下来,金妈妈就看见了各种各样怀着仇怨的姑娘,她呆呆地坐在她们中间听故事,悲惨的事情听得多了,反而觉得自己的遭遇就不算什么了。
某一天晚上。金妈妈去了风月的屋子里,哭着将自己的故事说了一遍。
她是以歌女的身份入齐宫为妃的,也是因着爱慕齐国皇帝,相信有他护着自己,自己能在那深宫里活下去。然而没有想到。齐国皇帝畏惧太后,压根保不住她,她在宫里挣扎了几年才生了个孩子。本以为日子会好过了,谁知道因着她身份卑微,她的孩子必须要抱去给别的娘娘养。
金氏崩溃了,皇帝也没能帮她什么,就只能看着她日渐消瘦。宫里有好心的娘娘,说送她出宫去找家人,金氏也觉得在宫里没什么意思,儿子没了,心爱的男人也总是不来看她,于是她就出了宫。听闻家人已经逃到吴国,便跟随而来,谁知道一切都是个骗局,她的家人早就死了,那好心的娘娘也不过是为了除去她,所以将她骗出宫。
把这些事说出来,金妈妈反而觉得轻松了,脸上有了笑意,学着院子里的姑娘们抛了个媚眼:“故事讲完了,东家,我可以替您做事了。”
所以后来,梦回楼里就有个嗓门极大妆容极厚的老鸨,插着腰吼着一众姑娘,声音响彻四方。
殷戈止呆愣地听着,微微揉了揉额角,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这梦回楼,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