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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冰岩城的那一刻,诺尔有一瞬的恍惚。
冰岩城的景象,和《塔赫世界》的设计几乎一致,可见二百多年来没什么改变。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城中心高耸的黑色教堂。
那便是永恒教会的圣地,现存最大的不朽教堂。根据骑士尤金的说法,那位老也不死的永恒教皇长年居住在此,只有进行神谕祭祀时才会出门。
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很简单——暗中联系费舍大祭司,混入神谕祭祀的队伍,看看永恒教会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在诺尔看来,最大的难点不是“如何混进队伍”,而是“如何蒙骗尤金”。
“我去联系城内的神殿人士。”
在旅馆屁股还没坐热,尤金就提出了单独行动的要求,“各位不必拘谨,我会按照协助调查上报情况,一切费用记在调查骑士团的账上。辛苦了一路,各位还请好好休息。”
【他还有点用嘛。】忒斯特愉快地承认道。
既然尤金先生慷慨解囊,疯修士明显考虑了怎样狠狠消费一笔。
尤金走后不到两个小时,他们的桌子上就出现了当地特色的黄油烤饼,热蜂蜜苹果汁,还有肉汁丰富的烤羊肉佐甜洋葱。从高加索那里买的香肠和奶酪坐在火上,满屋子都是让人晕眩的香气。
圣伯纳分到了一整条肥嫩羊腿,吃得满嘴流油,尾巴差点转成空气循环扇。
对此,邪恶的魔王先生没有发表意见——刺杀尤金的钱包,已经是疯修士最为收敛的行为了。如果这次合作顺利,大不了他顺手弄点道具,补偿下骑士尤金。
窗外雪花飘飘,冰岩城的建筑如同根根倒悬的冰凌,凛然矗立在窗外。旅馆室内,魔法壁炉熊熊燃烧,诺尔脱下羊毛外套,脸上还是出了些汗。
壁炉上的香肠还没烤好,圣伯纳骑士就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肉。它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我也出去看看!说不定能嗅到费舍小姐呢。”
别嗅到不朽教堂就好,诺尔心道,“您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事的,冰岩城对非人种族的态度还可以。”
佩因特文雅地切开羊肉,撒了些辣椒碎,“永恒教会只收人类,但不会刻意针对这些异族。圣伯纳先生一个人出门,比我们跟着还安全。”
诺尔很快反应了过来。
永恒教会一方面不想把接壤的席瓦之境得罪死,一方面又想给“对异族不善”的生命神殿添堵。而且反过来想,圣伯纳骑士身为异族,反而可以确定和生命神殿没关系,不必专门注意。
确实比他们跟着要更安全。
圣伯纳骑士嘿嘿笑了两声:“我会在晚饭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好好敲门!”
“一路顺风,好骑士。”佩因特熟练地哄道。
终于,室内只剩下了三位“修女”。忒斯特那副天真神情瞬间融化,他不耐烦地卷起裙子,支起一条腿,颇为自在地吃着烤饼。
“碍事的人都不在,该聊聊正事了。”他连声音都懒得再伪装,手一擡,周围竖起层层叠叠的隔音魔法。
诺尔切肉的动作微微一顿,耳朵竖了起来。
一路上,尤金的确告诉了他们不少事情。可在这位审判骑士团长眼里,这几位修女只是非正式信徒。他不可能把教廷的核心秘密也讲出来,他们也不好追问太多。
但他们还有佩因特。
面对忒斯特的问题,佩因特继续小口啜饮蜂蜜苹果汁:“两位请。”
这位前教皇语气平稳,一副早有心理准备的模样。
“我和忒斯特接收到了系统任务,需要彻查永恒教会的神谕祭祀。前往龙巢的事情要延后一段时间……但我想,您应该猜到了。”
诺尔和忒斯特交换视线,开门见山道。
出发前,尤金主动提出与他们分开、由骑士团接手调查。
如果想要尽量自然地甩掉尤金,这是个绝佳的台阶。结果佩因特当场坚持要一起寻找费舍,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在那之后,如果诺尔他们仍然想摆脱尤金,他们这一路上——尤其是忒斯特——不可能这样安分。所以,他俩一定程度上默许了佩因特的做法。
话说回来,佩因特的行为实在奇怪。
佩因特没有玩家权限,对诺尔他们的突发任务一无所知。诺尔只能理解为,佩因特对“和尤金一起调查神谕祭祀”有着特殊的兴趣。
“既然我们都对这次神谕祭祀感兴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诺尔坦诚地继续,“佩因特先生,您为什么一定要把尤金搅进来?”
佩因特眼珠转了转:“调查骑士——”
“别说‘调查骑士总有用处’这种鬼话。”
忒斯特干脆俐落地打断佩因特,“你只是当过教皇,不是预言家。要我们当时还想去龙巢,你只会给我们增麻烦。”
佩因特又给自己倒了杯果汁,还是满脸平和:“哎呀,以两位的聪明才智,肯定会有应对办法。霍丽夫人名声在外,小人要考虑扮演的真实感啊……万一那孩子发现了破绽,回头一查,那可就热闹了。”
“开个价。”诺尔比忒斯特还直接。
“嗯?您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听不懂。”佩因特眨眨眼。
诺尔:“古老魔王的部分情报,新生魔王的身份,换你对神谕的全部知识。”
“双神从未接触过魔王”,加上“魔王是我而不是忒斯特”。两条信息价值不低,但都与世界真相关系不大。将它们交给佩因特,诺尔这边不痛不痒。
关于神谕的事情,佩因特说他们“关系不到”。分享秘密是增进关系的最佳途径之一,既然是金钱换不到的消息,就让他用秘密交易吧。
果然,一听到这话,佩因特的嘴角微微上翘:“听起来很不错,可惜不够。”
忒斯特喷了口气:“你确定你的职业是‘圣人’而不是‘奸商’?”
“不,不。是两位太会选啦,我对‘神谕’的理解,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佩因特指尖弹了弹玻璃杯,“再加上疯修士先生的神谕内容,我们可以聊聊。听完后,两位肯定能理解我的做法。”
……这只老狐狸,诺尔眯起眼。
忒斯特的原始神谕被葡萄领的大火付之一炬,大祭司又亲自出马寻找这位神选,不怪佩因特好奇——更何况“时间回溯”血剂还是他给他们的,他肯定猜到了什么。
忒斯特把叉子深深刺进烤羊肉,粉红的肉汁顺着银器溢出来:“成交。”
“不过我们要先验货。”他又补了句,“你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看看你的了解有多‘深刻’。”
“没问题,既然分享了秘密,就是朋友。”佩因特浅绿色的眸子闪闪发亮,“那么,忒斯特先生,您对‘神谕’理解多少?”
“不管是生命神殿,还是永恒教会,都只有教皇能接触到神谕。”
“他们会招揽神谕指定的神选者和神仆,从中选拔宗教高层,差不多就这些。”忒斯特摊开手。
“唔,这些大概是您能接触到的极限了。”佩因特摸摸下巴,“话说回来,就算是尤金,估计也就多知道个仪式相关。”
“永恒教皇会在每年冬至日前后进行神谕祭祀,获取新一年的神谕。生命教皇则会在夏至日左右举行祭典,请示新一年的神谕……区别在于,永恒教会的‘神谕祭祀’要求大量纯洁男女的鲜血,而神殿的祭典只需要献祭谷物、瓜果与香料。”
佩因特交叉十指,用温水般的嗓音说道,“教会最受关注的大祭司,和神殿最有声望大主教,都会辅助教皇举行仪式。对于公众来说,算是教皇本人暗示‘可能的继承者’……”
哇,好丰富的设定,就是有点儿枯燥。配上佩因特的温柔语气,诺尔在热腾腾的房间里一阵犯困。
忒斯特兴致缺缺地咬了口羊肉:“这深刻吗?”
对于非宗教人士来说,当厕所读物都勉强。
“……以上是尤金等级的知识储备。”佩因特絮叨完一堆繁文缛节,悠哉地结束话题。
诺尔和忒斯特僵硬地靠在一起,活活被垃圾信息拳打脚踢十分钟。别说诺尔,听到最后,忒斯特的目光都有点发直了。
“下面是我知道的。”
佩因特优雅地切开羊肉,露出粉红色的内里,“我长话短说,第一,无论是哪边,神谕都有两种。”
“哦?”诺尔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第一种,仪式相关的神谕。它们数量庞大,获取时间固定,神选神仆都有。趁这个机会,教皇也能将疑问上报给神,得到神的回应。”
懂了,是企业校招。诺尔心想。
接下来,佩因特的声音不那么柔和了:“第二种么,是特殊神谕。它们随时可能出现,对应‘极为特殊的神选者’。”
“我有幸取得过‘疯修士’的第二道神谕。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神可以对同一个人下两道神谕。”
诺尔彻底清醒,他差点从桌边站起来。忒斯特凝固在当场,握叉的手势本能一转,变成了方便攻击的匕首握法。
有关忒斯特的第二道神谕?
时间回溯后,他们紧急杀死克里姆森,压根没有听说过这回事。怪不得佩因特要忒斯特的第一道神谕作为交换……
“总之,特殊神谕对应的神选者,要么非常特别,要么非常强大。说来惭愧,小人的神谕也是‘特殊神谕’呢。”佩因特丢完诱饵,兀自继续。
“它们的出现没有征兆,教皇们不能随时往外跑。它们对应的消息又太过重要,所以教皇会安插自己最信任的人作为‘信使’,常年留在秘密地点——一旦有新神谕出现,他们可以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有点违和,诺尔忍不住收紧十指。
……如果双神真的是“神”,要传达这样重要的消息,何必这样麻烦?无论是托梦给自家教皇,还是操控教皇身边的人降下预言,都比这种做法简单安全。
……还是说,对于神谕来说,“固定地点”是必要的?
佩因特赞许地看了诺尔一眼。
“弗拉玛家出事那段时间,我有些迷茫。年轻嘛,总有这样那样想不通的事情。当时不是仪式期间,我没法将疑问传达给神,就……咳,离家出走,在取得神谕的地方发呆。”
教皇先生用了个很古怪的地点代指。
“那地方周围空间乱糟糟的,总之我胡乱折腾了一阵,意外遇见了永恒老不死的心腹。我把他给杀了——纯粹是个意外!我们俩吓了一大跳,都凭本能出的手。”
“然后呢?”诺尔听得格外认真。
“从他的尸体上,我取得了永恒教会的‘特殊神谕’。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神谕的内容,本该只有教皇能够解读。但我这个生命神殿的教皇,也能解读永恒教会的神谕。”
“换做狂信徒,大概会自然而然用‘生命女神强于永恒之子’来解释吧。那个时候我只觉得邪门,尽管用‘神言是共通的’也能说通,可还是有点牵强。”
佩因特摊开手,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忒斯特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你没有上报神殿?”
“年轻嘛。”佩因特露出牙齿,“小人不喜欢当个稀里糊涂的传声筒,更想自己搞明白——接下来就是您喜欢的‘深刻’之处了,疯修士先生。”
“小人做了个试验,把永恒之子安斯提思的‘特殊神谕’,作为生命女神蒂利亚的‘特殊神谕’发布了。”
……疯子!
诺尔目瞪口呆。比起这位的离谱程度,尤金那点狂信简直不够看。
忒斯特微微张开嘴巴,欲言又止。他的目光里,对佩因特的仇视减淡了那么一点儿,眼神像在看同类。
“别那么看着我,年轻嘛。”
佩因特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果汁,“那时我对神的做法心存疑虑,弗拉玛家的惨案让我非常动摇……要是永恒教会拿到那道神谕,肯定会把那位神选者抢走。就像当初他们强行掳走您那样,疯修士先生。
“我无法承受惨案重现。”
忒斯特面无表情地望向佩因特。
“再说了,我都做出这种抢走重要神选的事情了,双神总该给点反应吧。那道神谕很特殊,它们不可能不在乎。”佩因特的视线飘走了。
“我想要借此验证,神是不是真的在意人世。”他说。
事发时,弗拉玛家族已经被害了。也就是说,那道神谕不是忒斯特的。结合上时间点,诺尔突然有个特别不妙的猜想。
“那道神谕是什么?”他咽了口唾沫。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那未免也太离谱了。
“核心内容是‘他将凭狂热之心踏上至高之处,他将以信仰之剑斩下伪神头颅’。”
佩因特一字一顿地说。
“麦洛伊家族是生命女神的狂信家族,可尤金・麦洛伊打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永恒之子的神选者。”
诺尔按住太阳穴,他脑袋嗡嗡作响,甚至忘记去看忒斯特的反应。
尤金和忒斯特不一样——忒斯特有部分系统,自己是系统创造者。系统高于双神,忒斯特无视神选不算奇怪。
可尤金・麦洛伊是如假包换的本土居民,和系统没有半毛钱关系。
尤金身为永恒之子的神选,平安坐上神殿最有实权的位置之一,基本可以确定会成为下任教皇。
佩因特欺骗了整个生命神殿。
这么看来,当初他答应当尤金的教父,主持尤金的洗礼,不仅是因为麦洛伊家族的请求……这只老狐狸……
“两位不觉得有趣吗?”
佩因特给他们留足了反应时间,“神谕可以作假,神选可以夺走。哪怕事情是凡人所为,双神对此毫无反应。”
“我为此而恐惧——神选者的事情都能草草了事,神怎么可能在意其他凡人的死活?世间生与死,说不定只是它们之间的小小游戏。”
“所以你叛逃了。”
忒斯特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看不惯弗拉玛家惨案’这种单纯的理由叛逃。”
“嗯,试验的第二部分。”佩因特摇摇头,“结果你们看到啦,女神不在意神选,同样不在意她的教皇。”
“一切还没结束,对吗?”诺尔后背一阵寒意。
“你想跟着尤金调查神谕祭祀……你一直注视着他,担心他回归永恒教会。”
“你对神失望,却仍好奇忒斯特的神谕。身为前教皇,你肯定知道费舍的神谕,再加上你自己……”
佩因特这么积极地协助他们,恐怕不仅仅是“看好新魔王”。
只要跟随诺尔,他能够观察四位“脱轨”的神选者。
“是啊,一切还没结束。”
佩因特笑呵呵地说,笑容与以往并无区别。
平平无奇的旅店房间,这位疯狂教皇往烤饼上涂抹着肉汁,口气聊天般轻松。
“我还想知道,双神究竟能不能左右命运……我要看到神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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