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月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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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运送一具身材高大、全身盔甲的骑士遗体?

如果骑士躺在棺材里,那要做的麻烦事儿可就太多了。

但凡要进个城,便需要骑士的身份证明、属地证明和经过公正的遗物清单,确保不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藉机挑起事端,或是运送赃物。

尤其是战争王的弟弟盔甲古老典雅,红宝石在金属上排成血迹的纹样,一看便价值不菲。见着这种骑士,卫兵们非得通过通讯水晶联络属地才行。

所以,玩家们要正常完成【古老骑士的遗愿】,基本无法进城,更无法随便住宿——无论假扮送葬的队伍,还是把尸体伪装成巨型行李,都意味着窃贼们有油水可赚。

但要是这骑士自己站着,那就百无禁忌了,只需要一纸伪造的身份证明。

比如现在,阿巴顿提前打点好了旅店,一行人以“阿奎那家族”的名义住进了最好的房间。

这地方在席瓦之境与新杰弥诺的交界地,最近魔王活跃,来往客人们少了许多,连下仆们都得到了双人间。

死去的骑士站在院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夜色降临。

“让那家伙站着没问题吗?”阿巴顿靠在窗边,“他身上的宝石刺得我眼晕,搞不好会有人起歹心……”

和他分在一起的是那个塞壬少年。阿巴顿第一次接触乐土的怪物,满心好奇,很主动地开了话匣。

塞壬压根不理他。

他看了看天色,下意识把手放在胸口,好像是要比划什么。下一秒,他愁苦地皱起脸,手又不情不愿地放下。

一路下来,那塞壬少年情绪一直不怎么样。他的眼睛始终有点肿,动辄走神不听人说话,有时候发着呆就掉下泪来。

不知道为什么乐土的领队要拉上这么个人,阿巴顿想。这孩子的诅咒魔法确实惊艳,但他还是太小了——看看,心灵多么不成熟啊!

“嗨,真有人起歹心也不怕。”

阿巴顿拍拍胸脯,“我好歹是游侠,这么近的距离,我保准第一个发现!所以你也别担心,和我一起住可安全了。”

塞壬费舍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无语地看了阿巴顿几秒,扭过脸去,半句话都不接。

嗯,青春期是这样的。阿巴顿在心里给自己找补,继续俯视窗外的骑士。

天色渐晚,骑士不再需要打伞。

骑士所站的地方正是旅店后的花园,种满了药草、蔬菜和漂亮灌木。

骑士靴边草叶青青,几朵小白花轻轻摇曳。繁星明亮,四轮月亮散在天幕之上。万物生机勃勃,想到骑士早已死去,阿巴顿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看了,还是弄点黄油土豆当夜宵吧。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闻到香喷喷的烧烤味儿,实在要命。

阿巴顿楼上的房间。

忒斯特趴在窗户边,旁边的盘子里放了两块烤小牛肉,它们洒满香料,腾腾热气融化在空气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肉,望向花园里的死灵骑士。

“他还有思维吗?”忒斯特心不在焉地问。

“不剩多少。”

诺尔靠在床头阅读《塔赫大陆百年商事》,“他死去太久了,理论上只剩本能,或许还有点儿最基础的语言能力。”

“哦,真悲惨。”忒斯特说,“怪不得‘通过死灵术复活祖先’没那么流行。”

诺尔合上书本:“死亡是不可逆的。在我们的世界,刚断气一段时间的人或许可以抢救回来,再晚点也有‘复生’的可能。要是身体都腐烂了,那必定没救。”

事实上,无论是在地星还是塔赫。人死后再想办法,不管如何挽留,剩下的唯有“不断失去”。

相比之下,他的系统托管要高明不少——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也不知道系统怎么就有了这种功能。

诺尔胡思乱想着,把书本往床头一放,先一步钻进被窝。

旅店的被子挺干净,保险起见,诺尔还是给它丢了不少净化咒和烘干咒。如今外面凉意入骨,被子温暖蓬松,难得能提供些幸福感。

见诺尔躺下,忒斯特先生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他三下五除二吃光小牛肉,光速洗漱,然后带着一丝凉气钻进了诺尔的被窝。

他在诺尔前额留下一个温暖湿润的吻,诺尔闻到了薄荷牙粉的味道。

他照例背过身去,合上眼睛。

忒斯特的手顺着他的腰向前滑,将诺尔牢牢抱住。脊背贴着忒斯特的胸口,诺尔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的搏动,以及胸口硬硬的结婚戒指。

现在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标准入睡姿势。

倒不是因为诺尔看破红尘,这姿势只因为一个理由存在——

一天又一天过去,忒斯特抱得越来越紧了。这家伙胳膊不时调整姿势,有时候腿也会搭上来。

诺尔不知道疯修士的信仰方式多离谱,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年轻男性,又和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很难没有反应。

睡前刷新一下,早起刷新一下,健康又体面。他几乎习惯了。

感谢死灵怪物的生态设定!

诺尔在对方温热的胸口动了动,平静地闭上眼。沸腾的热血消失在虚空,他很快便睡着了。

忒斯特鼻尖蹭着诺尔染成淡金的发丝,簌簌嗅了两下。

让人安心的味道,可他怎么都睡不平稳。按理说,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眼下,他们的关系彻底达到平衡。

他相信,就算自己把过于亲密的晨祷与晚祷换个形式,诺尔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可他就是不想换。

忒斯特动了动手臂,两人皮肤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诺尔的体温畅通无阻地渗过来,忒斯特发现被窝有点太热了。

作为一个资深成年人,他当然理解此刻的躁动代表什么,可它本不该出现!

忒斯特惊疑不定地凑近,隔着发丝,他轻轻吻了下诺尔的后颈。

他吻得又慢又小心,一缕柔软的发丝被带起,发梢粘在了他的嘴唇间。

之前,两人的确擦枪走火过,但那是在亲密行为过程中。忒斯特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将它扔去了“正常生理反应”那一栏。

现在呢,现在诺尔睡得安静老实,呼吸轻得像落叶,比他刚洗过的银餐刀还要无害。

忒斯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飞快回忆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就算是疯修士,偶尔也会觉得某个人“讨人喜欢”,就像他会觉得路边某只小猫看起来还算顺眼。

在他看来,这两者完全没有区别。疯修士没有疯到想跟小猫发生什么,正如他对“他人”也没有类似的冲动。

正常来说,这种欲求也不该存在于信仰中吧?

忒斯特震撼地发现,他的青春期延后十几年降临了。

他怀抱着诺尔,难熬地躺了会儿,试图等着那阵热度自己消失。接近一个小时过去,忒斯特忍无可忍地爬出被子,在冷空气里打了个寒颤。

“唉。”忒斯特冲着满屋子阴影叹了口气,走向浴室。

影狼本恩听见动静,以为有了夜晚散步的机会。它快乐地戳出嘴巴,嘴毛上还沾着小牛肉的油脂。

“回去。”忒斯特戳了下它的鼻子,把困惑不解的影狼关在门外。

当忒斯特再从门里出来时,全身都多了股湿气。他顺手在影狼毛上擦了擦水珠,朝大床的方向看了许久。

又一声困惑的叹息过后,忒斯特打开窗户,轻盈地跳上草地。末了,他不忘拉紧窗上金线,把冷风重新拦在窗外。

他走向战争王的弟弟,那雕塑似的死灵骑士。

此刻正值午夜,月光格外明亮。花园内淡香浮动,星空美到让人屏息,连忒斯特都忍不住驻足看了会儿。

“看月亮?”忒斯特瞥了眼死灵骑士,不抱希望地丢了句话过去。

“……月亮。”死灵骑士用模糊干哑的声音重复,“我记得……月亮。”

“那你可真了不起。”

“多了……三个月亮。”早已死去的骑士自顾自低语,“为什么……多了?”

忒斯特眉毛一跳:“什么意思?”

“哥哥曾经……带我看满月……”骑士说,“我们站在……一轮月亮下,不对……四轮月亮……?”

接下来,又是一段谁都听不懂的混乱呓语。

果然,这个死人已经糊涂了。

战争王的领地不在龙巢附近,怎么会只有一轮月亮呢?

“你还真的惦记你哥。”

忒斯特在寒凉的夜风里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观赏漫天星辰,“你知道你哥杀了你吗?不仅如此,他还没有实现你的遗愿,眼下还得让我们代劳。”

他说得毫无心理压力——疯修士对活人的同情尚且稀薄,更何况对于死人。

“……”死灵骑士安静了很久。

“我都记得……”它说。

“忠诚的下场。”忒斯特耸耸肩。

骑士与他一同看向天空,它自己摘下了那副滑稽的墨镜,青火在头盔中平稳燃烧。

“不是……这样……”它嘶声说道,“我不后悔……”

忒斯特捏了捏冻红的耳廓,挑起眉毛。

骑士艰难地扭动头颈,将头盔遮蔽的面孔转向忒斯特。那头盔中明明只有两团青光,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平和。

“你是……骑士……”他说。

“所以呢?”忒斯特说。

“你明白的……”死灵骑士梦呓般地重复道,“到时候……你就明白……”

忒斯特:“……”

算了,还是不要跟死人交流为好。忒斯特又吹了会儿冷风,凉飕飕地钻回被子。合上眼睛前,他瞥了眼床头的月光。

那个死去已久的骑士,兴许还在看着月亮,咀嚼他所剩无几的过去。

忒斯特往被子里缩了缩,他的手臂在诺尔身上悬了许久,最终手掌轻轻盖住诺尔的手背。

诺尔眉头动了动,呢喃了一句“忒斯特”。他无知无觉地转过身,将忒斯特抱进怀里。后者身体先是一僵,又慢慢软化,呼吸均匀起来。

影狼本恩从阴影里钻出,它好奇地俯视了两人一会儿。随后它缩小身形,在床边艰难地团起身体。

漆黑的狼毛彻底遮住窗户,室内只剩一片温柔的黑暗。

两人房间再上一层,是名义上的“贵族少爷”房间。

它比仆人房大上不少,被褥边缘缀了不必要的流苏装饰。安娜金还穿著白天的衣服,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少爷”索罗则躺在长沙发上,抱着靠枕打着呼,旁边的小桌上还有吃剩一半的葡萄。

今晚的守夜,由前教皇佩因特主动申请负责。

佩因特看了会儿楼下的死灵骑士,随后无声地拉合窗帘,坐回桌边。他朝身周布了个单向隔音法阵,从腰包中掏出个拳头大的通讯水晶。

“团长!”“哎,是团长!”“团长你还好吗?”

通讯刚刚接通,对面顿时涌来一阵嘈杂的问候。佩因特本能地离水晶远了点,仿佛口水能够越过魔法喷溅。

“你们怎么样了?”他笑着问。

“和乐土分开啦!那群家伙回迷失塔了。”

“对对,有个傀儡女巫姐姐前来致意,又给了大家一堆物资,甚至还有甜果酒,小达比眼都看直了!团长我跟你说,外面那些宣传都是放屁,乐土真厚道。”

“我们打算再在黑森林附近转转,这里怪物可太肥了——”

“操你的,肯尼,别吐老子身上!老子和团长说话呢!!!”

又是一阵海啸般的喳喳喧闹。

前教皇先生无奈地摇摇头:“我这边一切顺利,对了,关于恩彼利克・阿尔瓦的调查……”

“哦,哦。”

一个年轻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像个少年,“黄金剑最近没什么特殊动向,团长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那天他可能就是想请你吃顿饭。”

“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他不应该把我这样危险的人带去妻儿身边。”

佩因特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确定,恩彼利克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我身边那两位。”

“傻松鼠,你想啥呢?‘黄金剑’那种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接待人?”

“我会继续查的!”被称为“松鼠”的少年赶忙说道。

“别紧张,孩子,你可以多注意下永昼城。”

佩因特笑着提示,“庄园陨落这种大事,阿尔瓦商团肯定严密关注了。”

“好、好的,先生!不,团长!”少年语速极快,又惹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大家要注意安全,没有我在,最好不要接近黑森林深处。”

说到这里,佩因特的声音严肃下来,“我能感觉得到,布里克阴影那边不太对劲。特殊时期,各位还是小心为好啊。”

漂流佣兵团又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从对乐土各个怪物的印象,一路说到今晚的炖肉是咸是淡,谁抢了最多。

佩因特面带笑容,认真地听着。

“对了,这次‘选神’结束啦。”末了,一个开朗的声音说道,“团长,大家都没抽到神签,这次的‘神’是您啊!”

“真的,我发誓我们没做手脚!我们可以立下诚实誓言!”另一个女声插嘴道。

“所以您得好好回来拿神像。”开朗声音补充道,“我们向您祈求您的平安!”

“哈哈,我肯定会实现各位的愿望。”佩因特朝通讯水晶挤了挤眼,中断了通讯。

窗外,月色静静流淌。佩因特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和腰。

“影响系统的乐土,疯修士和他的神。”

他嘀咕道,“黄金剑肯定嗅到了什么。尤金那小子现在还没有反应,有意思……神殿里没有对应的神谕吗?”

说到“神谕”二字时,讥讽从那双绿眸中一闪而过。

……

热灰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

布里克阴影的夜晚比白昼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这里的夜空是棕红色的,像是腐败的血。星星一颗都不见,四轮月亮模糊不清,看上去比平时更为遥远。

整支队伍如同被吞进怪兽体内,一切昏暗又潮湿,处处都是污浊的红色。

附近的魔力太过紊乱,他们做不到和亚马逊的人正面交谈,只能通过纯语音发信。如今,他们已经把求援信息送出去了半天,亚马逊那边仍未回信。

轻易放弃不是热灰的风格,坐以待毙也不是。他当即下令圣徒会定下据点,让最优秀的斥候前去探路,小步慢跑地前进。

热灰睡不着觉,索性蹲在帐篷外喝起浓咖啡,等待值夜班的斥候来报告。

一个人影从林中接近,热灰放下杯子,亲自起身去迎。

那影子越走越快,热灰的步子越来越慢。他能从对方的身影中认出武器与装备的轮廓,只是……只是“人”本身的形状,是不是有点奇怪?

热灰当机立断,他猛地拔剑,直接启动营地警报。

尖锐的警报声中,来人终于露了脸——是圣徒会的斥候没错,他头发与眼睛的配色相当有个性,扎眼的深绿配浅绿。

此时此刻,热灰也只能认出对方的发色和瞳色了。

那人如同在融化。

他手臂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污染的漆黑,周身环绕着大量污染。它们拥抱似的缠着他,在那人体表疯狂蔓延。

斥候五官拉扯错位,如同被粗暴扯了一把的橡皮泥人。热灰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求救与绝望。

不,不对。之前从没出现过这样古怪的污染!

自从进入游戏,圣徒会与污染怪物战斗已久,少不了污染负伤的情况。就玩家们看来,污染伤口就是好得慢些,需要强力净化魔法,他们一直把它视作某种异常顽固的诅咒。

它顶多让原住民畸变,玩家身上可从没有这样的现象。

“牧师——!”热灰大喊,同时收剑举盾,“这里需要高级牧师!!!”

他话音刚落,一个斑驳扭曲的系统弹窗扑到他的面前。它周遭带着显示错误似的马赛克,字迹模糊不清,原本清爽的蓝色里多了红褐色浑浊。

弹窗疯狂闪烁,时远时近,在空中留下无数错误似的残影。

【您已触发%#@事件】

【您已触发%¥@#任务:腐败伪神】

【达成条件:存活7天】

【任务报酬:存活】

【拒绝/失败惩罚:死亡】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是否接受#@?】

【已自动接受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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