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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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有一点没说错,余海的天气确实比垣港传统。

余海没有太多极端的雨雪天气,也没有春秋。冬天是纯粹的冷,夏天是纯粹的热。

一般从五月起,像在地底垫了烧旺了的柴火,整座城市被烤入夏季。

隋仰在余海生活了十九年,熟悉市内一草一木,唯独没有来过几次城区火车站。

城区火车站很旧,高铁动车在几年前就被规划到了近郊的新火车站,城区留下的都是慢速绿皮火车。

候车厅不大,旅客摩肩接踵,地上堆满大包小包的行李,空气里冒着一股复杂的咸味,来自汗液和周围煮着茶叶蛋和泡面的小卖部。

就在这样的燥热和拥挤之中,隋仰抬起头,见到了背着登山包,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的谢珉。

室内光线很好,将飘在空气中的粉尘照得纤毫毕现,来自四面八方的喧闹更像音量过大的白噪音。第二候车厅如同诺亚方舟打开舱门后,属于三等内舱房客的新生世界。

真实、吵闹,使人终生不可忘却。

谢珉头戴一个灰色的鸭舌帽,露着白皙的尖下巴,清清嗓子,对隋仰说:“找到你了。”

他的登山包装得很满,从隋仰坐着的角度都可以看见包鼓起来的厚度。

“在发什么呆,”谢珉得意地冲他抬手扬扬手里的车票,“白痴。”

不过几天不见,谢珉就瘦了不少,瘦得像随时会被热气蒸走。正常码数的T恤松垮地挂在他身上,手腕更细了,脸色也苍白。

隋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他。

谢珉没有客气,把登山包拿下来,放在腿上,抱在怀里。

隋仰发觉谢珉坐下的动作有些僵硬,就像膝盖使不上力,便俯下身按了按谢珉的膝盖。

谢珉脸色一变,迅速地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地说:“大庭广众呢,你干嘛。”

“你来干什么,”隋仰没有接他的话,或者和他开玩笑,只是问他,“谢珉?”

“哦,我跟我爸吵架,在家里待不下去了,”谢珉露出任性和心虚皆有的表情,“我也想去垣港。”

“……你别闹了。”隋仰想拿谢珉手里的票,谢珉手一缩,他没拿到。

“没闹啊,”谢珉抬抬下巴,眼神带着几乎让隋仰觉得可怜的天真,“我是认真的。”

“我查了余海到垣港就这一班车,我昨天也来了,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谢珉双臂紧紧箍着登山包,不高兴地对他说,“给你发消息你都不看是吧。”

“你学不上了吗?”隋仰问他。

“嗯,”谢珉说,“没什么好学的,不上了。”

隋仰没有说话,盯着谢珉的眼睛。谢珉被他看了几秒,把眼神偏开,四处游移找话题:“一会儿火车上有没有吃的啊,我饿死了。”

隋仰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的时间,对谢珉说:“检票还没开始,检了也还要排队,先带你去买点吃的吧。”

他带谢珉走到最近的一间小卖部,谢珉低头在卖煮蛋的锅子旁看了几秒,大概觉得没食欲,退了一小步,对隋仰说:“好像也不是很饿了。”

他身后有个冰箱,他的背碰到,便回过头去。看见冰箱里的成排的冰汽水,谢珉像有些馋,又说:“我喝可乐吧。”

隋仰替他拿了一瓶冰可乐,买了单,两人走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

在灰旧的大厅角落,谢珉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毫不怀疑地把车票给隋仰拿着,摘掉鸭舌帽挂在手腕上,打开了可乐,喝了起来。

他们挨着窗,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在谢珉的脸上和身上。谢珉脸上有一层柔软的绒毛,鬓角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嘴唇沾着可乐,眼睛很大,但看上去带着点疲态。

隋仰半蹲下来,把谢珉右腿的牛仔裤裤腿翻起来,看见谢珉青紫的有些发肿的膝盖。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谢珉开始胡编,“因为你不接电话,我走路都在打,没看路。”谢珉声音清脆,无忧无虑,根本没有烦恼,不曾也无需体会真正生活的难处。

隋仰想对于谢珉来说,私奔似乎只是一段物理上的路程,其他什么都不代表,就算去了垣港,他们还是有学上有饭吃,未来光明,有远大前程。

隋仰没有接他的话,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膝盖,问他:“擦药了吗?”

谢珉“嘶”了一声,说“没有”。

隋仰让谢珉待着,去一旁的药店买了盒喷剂,帮谢珉把两边膝盖都敷了药。喷剂有浓重的药味,谢珉闻到,眉毛都拧起来,说:“臭死了。”

隋仰帮他把裤腿拉下来,喷剂放到登山包里,谢珉又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隋仰,你真贤惠”。

检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他们附近,不过没人注意到他们。

隋仰笑不出来,又看了看谢珉的脸,看的时间很短,只有回忆时会觉得漫长。

“谢珉。”他叫谢珉的名字,谢珉“嗯”了一声,说“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隋仰说“不是”,然后对谢珉说:“你还是回家吧。”

谢珉的表情变化了,变得不高兴,脸鼓起来,对隋仰说:“你有病吧。”

车站的通知声响起来,他们的火车开始检票了,检票队列开始移动。谢珉想站起来,被隋仰按住了肩膀。

“你回家吧,”隋仰低着头,其实很想碰一碰谢珉的脸,不过他没碰,“别闹了。”

谢珉真的生气了,打了一下他的手,说:“我闹什么了?”

隋仰很难承受谢珉质问的眼神,谢珉提的所有要求他都想做到,可能只有那一次他没移开目光,看着谢珉的告诉说:“你没必要这样。”

“我不是到垣港去享福的,”他对谢珉说,“家里一摊烂事,没办法照顾你。”

谢珉的眼神变得冰起来,很倔地看着他:“我要你照顾?”

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个人是得有理智的。谢珉没有理智了,所以隋仰只能做有的那个:“那你跟我去干什么?我家聘不起工人。”

“你要是住我家,我跟我妈怎么说?”

“说我们在谈恋爱,你跟我私奔了?”隋仰看着谢珉带着血丝的、盯着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很痛,也像麻木地问谢珉,“你觉得这样现实吗,我妈会欢迎你吗?”

“谁要住你家?”谢珉咬着牙骂他,“我自己去垣港,关你什么事?你少自作多情了。”

“不是跟着我,你为什么要去垣港?”隋仰说。

谢珉嘴唇用力地抿着,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隋仰。

这一刻隋仰觉得谢珉是恨他的。只不过恨都比抛下一切跟他走好。

谢珉冲动、幼稚、脾气很坏,又执拗,隋仰做梦时也渴望自己能够保护谢珉的幼稚,保护谢珉永远不要长大,但他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

“谢珉,算了吧,”隋仰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可能?”谢珉突然笑了,问他,“因为你没用吗?”

隋仰说“对”,说“因为我没用”。

谢珉就不笑了。

他们面对面僵持着,谢珉突然说“那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把车票还我”,伸手想抢车票,隋仰抓住了他的手腕。

“老子自己买的车票,你有什么资格拿?”谢珉推他,没有推动。

“别像小孩子一样。”隋仰听到自己说。

检票的队变短了,通知在催促上车。

“滚,”谢珉低声骂他,“把老子票还我,不还我报警了。”

隋仰实在不想谢珉再在这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地方和自己纠缠,扣着谢珉的手,把还剩下的一百八十多块现金塞进谢珉的口袋,说“票算我跟你买的”,把谢珉的车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里。

谢珉便没再说话了,隋仰也没再看他。

“对不起。”隋仰对谢珉道歉。

谢珉没动,隋仰松开谢珉的手,谢珉没像刚才一样推他,但是隋仰觉得更痛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很长的时间,谢珉问他“你喜欢我吗”。

谢珉的声音很低,很微弱,听上去可怜,追问隋仰,说:“那你喜欢我吗,隋仰?”

“喜欢的话就让我跟你走吧,”谢珉小声地说,“我真的不想再在家里待下去了,我不怕吃苦的。”

隋仰没有回答,他和谢珉说“对不起”。

他说“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钱我会还你的,”隋仰对他说,“别的就算了。”

谢珉看了他一会儿,说:“隋仰,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没用。”

“你生日的时候是你先亲我的。”谢珉对他说。

隋仰记不清楚自己最后和谢珉颠三倒四地说了哪些话,他做了太多次有关这一天的梦,以至于把梦和现实全都搞混了。只记得他的所有解释和道歉都很丑陋和廉价,就像一部劣质爱情电影里主角作为反派出现在回忆的过去式。谢珉当然没有接受,但是隋仰要离开了。

因为马上就要停止检票了。

谢珉终于没有跟来。隋仰走进检票口,下楼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谢珉背着登山包拖着行李箱在往候车厅外走。谢珉一定是膝盖在痛,走得一瘸一拐,登山包巨大,把谢珉的背遮住了。

很快,谢珉离开了小卖部买不到他想吃的东西的第二候车厅。

谢珉刚上研究生的时候,隋仰的生活终于有了大一些的起色,他考了驾照,付了第一套房子的首付款,从厂里搬出来。

他去谢珉上学的城市出差。那座城市非常漂亮,空气清新。

谢珉学校的在湖边,学校历史十分悠久,建筑风格华丽,气势恢弘。学校里学生来来往往,抱着书或背着书包,看起来都在象牙塔中接受了很好的教育,没有烦恼。

隋仰看见谢珉和他的同学在一起,似乎有人讲了个笑话,大家笑起来,谢珉也笑得很开心。

身材高挑的女同学把手机给谢珉,谢珉替她拍照,一位相识的白发教授恰好经过,凑到谢珉身旁去,指导谢珉挑选角度。

每一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下,谢珉也和他们一样,有着他应该有的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