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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路上,隋仰提出在家装没有死角的全套摄像头的要求后,向来性格稳重的助理的面部表情也出现了短暂的变化。
隋仰从后视镜中看见,并不在意,只对他强调,希望今晚自己回家前能完工。
隋仰抵达公司的第一件事,由持续多年的确认昨日产能状况,变为将粉色小乐高兔子从口袋里拿出。
因为有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口袋,而且很容易在颠簸中睡着,如果可以控制,隋仰不想让小兔在口袋中待得太久。
小兔子像个普通摆件,安分地蹲在桌上,不动也不说话。
隋仰不知道某人是不是又睡着了,把小兔子拿到面前,摇动它的前肢。摇摆几下,小兔的前爪突然灵活地抬起来,戳了一下隋仰的手。
窗外阳光照进办公室里,小兔脸上的像素图大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它并不会眨眼,仔细看很是呆滞,只有施加在隋仰皮肤上的力,和它发出的声音,在暗示它并不是一只普普通通能让隋仰捏扁搓圆的玩具兔子。
“你干什么,”它说,“别又乱搞。”
“没什么,”隋仰对它笑笑,“以为你在睡呢。谢珉。”
“我又不是猪。”小兔子跳了一下,有点凶地说。
隋仰安心了些,摸摸它的兔子耳朵,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签了一份文件,准备前往厂区前,隋仰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他的心理医生发来的。
卓医生问他:“刚刚看见了谢先生车祸的新闻,你说你前两天去余海,是去看他吗?”
隋仰微微一愣,回复她:“是的。”
卓医生在业内十分权威,口碑极佳,六年前偶然相识,隋仰便成为了她的常客。在私人生活问题上,她可说是隋仰最信任的人。
早晨洗漱时,隋仰避着小兔子,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他最近去了趟余海回来,好像出现了幻觉,想预约明天去她那里坐坐。隋仰找卓医生,并不是打算将谢珉的事和盘托出,而是想测试和确认自己的精神状态。
卓医生如此关心他,让他心中有些许难安,但仍未到要改变计划的程度。
“如果持续地产生幻觉,可能已经是较为严重的症状”,她又发来消息,称希望能尽快和隋仰见面,如果今天能抽出空,就不要拖到明天,她今晚没有约,可以在诊所待晚一点。
隋仰想了想,回她:“晚一点再联系你。”
小兔子有些无聊,在他的桌上跳了几下。
隋仰放下手机,把它捉起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告诉他:“你的车祸有新闻,你想看吗?”
谢珉小兔子在他的手里呆滞了几秒,小声说:“看看吧。”
隋仰打开电脑网页,搜索谢珉,第一条新闻便是汉绍地产执行总裁谢珉遇车祸,至今未醒。公司股票开盘就跌停了。
新闻简述谢珉的履历,说他年轻有为,眼光独到,附上了几张谢珉刚工作两三年、参加某次财经论坛时拍的照片。
小兔子在很靠近隋仰的地方,仰着头看电脑屏幕,也埋怨:“怎么选这几张发,都多少年前的了。”
隋仰笑了笑,低头摸摸小兔子的头顶,小兔子甩了甩脑袋:“往下拉,这页看完了。”隋仰照做,新闻下半部分是谢珉父亲已暂时回到公司,称谢珉的伤并不严重,相信很快便会醒来。
“无聊,没什么好看的,”谢珉转过身,对隋仰说,“你说的认识做法的人的副总,什么时候帮我问问啊。”
“他这几天出差了,”隋仰问小兔子,“明天回来了我再问,可以吗?”
小兔子很有礼貌,说“好”和“谢谢”。
隋仰的工作日除了忙碌外没有别的词可以概括,乐高小兔也受累,跟着他东奔西走,睡睡醒醒。
到了下午四点多,助理告诉隋仰,家里的摄像头已经全都装好,帮隋仰在手机上装了能连接摄像头的软件。登入账号后,软件主屏幕上出现了难以计数个的不同角度的他家的画面。
有几个镜头中,还有装摄像头的工作人员没撤走,两个保姆站在一旁,像准备立刻开始打扫卫生。助理简要地给他介绍了软件的用法。
隋仰没预料到摄像头装得这么快。看着屏幕,他摸摸口袋里的小兔子,没有感觉到动静,忍住自己把兔子拿出来的冲动,很轻地挠着兔子的前肢,单手给卓医生发了信息,告诉她:“我今晚好像有空过来了。”
“大约九点。”他发。
晚上八点钟,隋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先回到家里。
上楼走进客厅,他将小兔子放在沙发中间,拿遥控打开了电视机,又将遥控摆在小兔子旁边,蹲下来,平视小兔,问:“我现在出门有点事,你能一个人在家吗?”
这只乐高小兔和遥控器是差不多体积的物件,又轻又小,只把沙发的丝绒压下去了微不可见的一个凹坑。它拖长语调,“昂”了一声。
或许是太久没一起相处,隋仰听不出谢珉是随便“昂”的,还是其实不太情愿他出门,便靠近他少许,低声问:“怎么了?”
“如果无聊的话,可以自己调节目,”他仔细地依照记忆里的场景,去哄谢珉,“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知道了,”粉色小兔平直地对他说,“要走就快走吧。”
隋仰又碰碰兔子耳朵,说“我尽快回来”,起身离开了。
司机还未驶出地下车库,隋仰就打开了客厅的摄像头。
他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放大数倍,看到乐高小兔已经努力地踩在遥控器上,后肢按键,像3D动画特效做的小兔子玩跳舞机视频,很是好玩。
谢珉是真的很挑剔,每一个节目好像都很难让他满意,看一小会儿就要切掉重选。
家到诊所二十分钟,隋仰观赏了一路,进入诊室才收起手机。
诊所只剩下为他加班的卓医生,她坐在诊室里,隋仰走进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心理诊室的灯光很柔和,让人具有安全感和倾诉欲,卓医生先起了话题,问他今天还有没有产生幻觉。
“今天太忙,好像没有了。”隋仰含糊地说。
她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眼睛看着他,问:“你觉得谢珉在叫你,从余海回来之后?”
“是。”
“你是一知道他出事,就赶过去了?”她顿了顿,说,“看见他了是吗?”
隋仰承认,她又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她问了隋仰非常不想回答的问题,但隋仰想了想,还是告诉她:“说不清。”
“他瘦了很多,”他简略地回忆,“颧骨上有淤青,左手背打着针,在挂水。”青青紫紫的血管像是画在皮肤上的,几乎全然没有生机。
“所以我当时想,他现在没醒可能也是好事,”隋仰对她解释,“肋骨骨折的恢复期很难受,谢珉特别怕痛,病都没怎么生过。”
“只有这样吗,”卓医生重复,“觉得他没醒也好?”
隋仰没接话,她叹了口气:“你多久没见他了?”
“……记不清了,”隋仰说,“你上次给的建议我听了,少去余海看他。”
隋仰知道自己的话没可信度,谎撒得失败。她看起来确实并不相信,也不赞同隋仰这样回答,
“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她说,“你今天防备心很重。”
隋仰笑了笑,没否认也不承认,自己换了个话题,对她说:“对了,我新养了一只电子宠物兔,想给自己一点寄托。”
饶是见多识广的卓医生也有一瞬间的迷茫。
“我叫它谢珉。”隋仰又说。
卓医生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怔了几秒,才对隋仰笑笑,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不建议你这么叫。”
“它有智能程序反应,专人定制的,”隋仰说出很荒唐的故事,拿出手机,给她看,“你看吗,我在家装了摄像头。”
“……电子的宠物也要装摄像头吗?”卓医生凑过来看。
摄像头里,小兔子安静了下来,坐在遥控旁,一副在看电视的样子。
“它会动吗?”卓医生语气有些疑惑,“看起来有点像普通的乐高兔子,我还以为是毛茸茸那种。它好像很小。”
“是很小,”隋仰打开摄像头附带的音响功能,对小兔子说,“谢珉,能不能跳一下?”
小兔子好像被他吓了一跳,在沙发上蹦了一下,兔头左右摇摆着,说了句脏话。
隋仰微微笑了笑,看向卓医生,和她确认:“你有没有听到。”
卓医生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还往电子宠物程序里放脏话?”
“谢先生是这样的性格吗?”她最终还是笑了,说,“我看了新闻,他彬彬有礼,你不要丑化他。”
“看起来挺好玩的,”她评价,“你自己找寄托是件好事。”
隋仰“嗯”了一声,看了看表,抬起头,看见卓医生又稍显忧虑的脸。
“我很担心你,”她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幻觉持续,一定要告诉我,有必要的话还是得进行药物干预。”
隋仰答应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心理咨询便结束了。隋仰邀卓医生上车,先把她送了回去,而后才回家。
他打开家门,走近客厅,射灯灯光温暖地打在沙发和地毯上。
隋仰在心理医生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的乐高小兔会骂脏话。其他多余的问题,都不必急在今晚探究。
小兔子在看一部老电影,呆呆地蹲在沙发,看见他走进客厅,头微微一动,说:“你回来啦。”
小兔子叫他名字。
隋仰俯身,看着小兔的眼睛,说自己想过很多次的如果还在一起,他会对谢珉说的句子:“对不起,我回家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