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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景仪扒上门缝看了一眼, 旋即用身体堵住门缝,瞠目结舌道:“好、好、好多!”
魏无羡道:“走尸吗?多是多少?”
蓝景仪道:“我不知道!整条街上都是, 好几百吧!而且在越来越多!我看那两个纸人要撑不住了!”
守门的一对纸人若是守不住了, 门外整条街上的走尸就会涌进这间店铺。斩,中尸毒粉,而且奋力厮杀,毒素流走会极快;不斩, 便会被撕咬至死。晓星尘持剑欲推门而出, 大概是想以残力抵挡一阵是一阵,但脸颊涌上一层紫红之气, 竟跌坐到地上。魏无羡道:“你安心坐着吧。很快就解决了。”
他随手又在蓝景仪的剑上划破了右手食指, 血珠滴落,蓝景仪道:“你又要用点睛召将术吗?每个纸人眼眶里点两下, 点完了你得流多少血?要不要我分点给你?”
立即有其他少年挽起袖子:“我也可以分点……”
魏无羡哭笑不得:“不用。有没有空白符篆?”
这群世家子弟年纪尚小, 还没修炼到可以即画即用的火候, 因此备在身上的都是已经画好了的符篆。蓝思追摇头道:“没有。”魏无羡也不在意:“画过的也行。”
蓝思追便取出了乾坤袋中的一叠黄符。魏无羡只拿了一张, 粗略扫一眼, 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 在朱砂绘制的符路上龙飞凤舞地从顶画到底, 殷红的鲜血和赤红的朱砂合成了一副新的符文。手腕一翻, 黄色的符红色的字在空中自燃起来。魏无羡伸出左手, 接住燃烧后悠悠坠落的符灰, 收拢五指,微微低头, 张开的同时,将掌心里黑色的灰烬向那一排排纸人轻轻一吹,低声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符灰扑面。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阴力士,忽然将他垂放在脚边的砍刀提起,扛在了肩上。
他身旁一名云鬓高耸、衣饰华贵的纸美人慢慢举起右手,纤细修长的五指灵活地转腾,似乎是一位慵懒的贵妇,在漫不经心地欣赏自己涂得猩红的长指甲。美人脚边站着两名金童玉女,金童顽皮地拽了一下玉女的辫子,玉女冲他吐了吐舌头,一条近九寸的长舌从她的小嘴里倏然探出,毒蛇一般在童子的胸口上戳了一个大洞,旋即缩回,又毒又狠。金童张大了嘴,露出两派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两个纸人小童竟然自己先开始打起架来了。
二三十只纸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东摇西晃起来,仿佛在活动筋骨一般,一边晃动一边彼此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四下起伏。不是活人,胜似活人。
魏无羡道:“屏住呼吸。”
说完,他错开身子,让出大门的方向,微一欠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木门再次猛地弹开,尸毒粉的腥甜腐烂之气灌入,众人立即掩口举袖阻挡。阴力士大吼一声,率先冲出,剩余的纸人们鱼贯而出。
木门跟在最后一名纸人身后重新关上。魏无羡道:“没人吸进去吧?”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魏无羡便扶起晓星尘,本想找个地方让他躺,发现竟然找不出来,他只能坐在冰冷又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晓星尘依旧紧紧抓着他的霜华剑,好容易从半昏迷中醒来,咳嗽几声,声音微弱地道:“阁下方才那是……点睛召将?”
魏无羡道:“粗略懂。”
晓星尘想了想,微笑道:“嗯……用来杀灭这些走尸,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顿了片刻,他才道:“不过,修习此道,极易遭受手下厉鬼凶灵的反噬。就连身为此道开山之圣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亦不能幸免。我个人建议,阁下今后不若,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平时多修修别的……”
魏无羡心中叹了口气,道:“多谢规劝。”
成名的修士大多会旗帜分明地站出立场,划出界限,表示与某人不共戴天。而他这位小师叔在自己都快半死不活的情形下,还婉言相劝,提醒他当心反噬,可见是个性情十分温和善良的心软之人。看着晓星尘眼上厚厚的一层绷带,想到他的经历,魏无羡不免为之叹惋。
一般只有涉世未深的少年子弟对这些歪门邪道的新奇才会大于厌恶痛斥,除了脸色一直很难看的金凌,其他的都挤在门缝前观战:“救命……那女纸人的指甲好恐怖啊,给她抓一下就是五条沟。”“那个小姑娘的舌头为什么那么长那么硬?她是吊死鬼吗?”“男的力气好大!居然能一次举起那么多走尸,他要往地下摔啦!看看看!摔了!摔裂了!”
被晓星尘拉着温言一阵,魏无羡拿下桌上最后一碗没喝完的糯米粥,道:“你中毒已深,这里有碗东西,可能可以给你缓一下,也可能什么用都没有,并且非常难吃。你要不要试试。如果你不想活就算了。”
晓星尘双手接过碗,道:“当然想活。能活还是尽量活吧。”
然而他低头喝了一口,嘴角就抽动起来,紧紧抿住才没吐。好半晌,这才彬彬有礼地道:“谢谢。”
魏无羡转头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人家说什么了?就你们娇气刁钻,吃了我煮的粥还诸多抱怨。”
金凌道:“那是你煮的吗?你除了最后往锅加了一堆奇怪的东西,你还干什么了?”
晓星尘道:“不过我刚才想了一下。如果要我天天吃这个,我选择死亡。”
金凌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起来,连蓝思追也绷不住,“噗”了一下。魏无羡无言地看向他们,蓝思追连忙正色。这时,蓝景仪喜道:“好啦,都杀完了。咱们赢了!”
晓星尘忙放下碗,道:“先别开门。当心,恐怕还会再来……”
魏无羡道:“不要放下碗,拿起来喝完。”说着靠近木门,从门缝中往外看去。刚经过一场非人的厮杀,街道上弥漫飞扬着稀薄的白雾和紫红的粉尘。尸毒粉正在渐渐消散,那群纸人则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行走巡视,满地尸块,遇到还能动的,就狠狠地踩,直踩到它们彻底烂成一摊肉泥为止。
除此以外,寂静无声。暂时还没有新的走尸赶到。
正在魏无羡就要放松时,从他的头顶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异动。
这声音实在是太难觉察了,似乎是有人在瓦片上飞速踏走,但这个人身法异常轻灵诡异,足音接近于无。魏无羡五感灵敏,这才捕捉到瓦片之间的细微碰撞声,这动静更瞒不过晓星尘这个瞎子,他提醒道:“上方!”
魏无羡喝道:“散开!”
话音刚落,堂屋上方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碎瓦、积灰、草叶如雨纷纷而落。好在众多少年已经敏捷地四下散开,才没人被砸伤。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方的破口落下。
这人一身黑色的道袍,身形高挑,腰杆笔直,立如苍松。背插拂尘,手持长剑,面容清俊,微微昂着头,一副很是孤高的形容。
然而,他的双眼里没有瞳仁,亦是一片死白。
一具凶尸!
众人脑子里刚刚确定了这件事,他便挺剑刺来。
他刺的是离他最近的金凌,金凌格剑抵挡,只觉剑上传来的力量极大,震得他手臂发麻。若不是他的佩剑“岁华”灵力非凡,只怕早已剑断人亡。那黑衣凶尸一剑不成,又是一剑,连贯一如行云流水,狠辣一如仇深似海,这次直斩金凌手臂。情急之下,晓星尘出剑替金凌挡了一击,可能是尸毒上涌,终于倒下不动了。蓝景仪惊骇道:“他究竟是死是活?!我从没见过这么……”
行动这么敏捷、剑法如此精湛的凶尸!
他没说完后半句,是因为他立即想起来了,他见过。
鬼将军也是这样的!
魏无羡紧紧盯着这名道人,思绪急转,拔出腰间竹笛,一上来就是一段凄厉刺耳的长调,刺得在场其他人都捂住了耳。那名道人听到笛声,身形晃了晃,持剑的手不住发抖,最终还是一剑刺来!
无法控制。这具凶尸是有主的!
魏无羡避开这风雷般瞬息而至的一剑,错身中,从容地吹出了另一段调子。须臾,那些在外巡逻的纸人也跃上了屋顶,从那个大洞跳了下来。那道人凶尸觉察有异,右手刷刷两剑回刺,将两名纸人从头至下劈成了四半。左手则抽出拂尘,千万根柔软的白丝仿佛化作钢鞭毒刺,一甩便是爆头断肢,若是无意中扫到人,恐怕就被扎成了血筛子。魏无羡百忙之中抽空道:“都别过来,好好呆在角落里!”说完继续催动,笛音时而跳脱轻佻,时而高亢如怒。那道人虽然双手并用,凶悍已极,但源源不断有纸人从上方落下,围着他攻击,他打了这边有那边,杀了前方来背后,力有不逮。突然,从天而降一名阴力士,砸中了他,踩着他的肩,把他压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有三名阴力士从头顶洞口跃下,一个接着一个地砸在他身上。
传说阴力士力大无穷,手艺人扎它们的时候原本就会加一些东西给它们增加体重,被召来的孤魂野鬼上身之后,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死沉死沉,如此砸下一个已是犹如泰山压顶。一口气砸下四个,没有被砸得口吐内脏已是了不起。那身穿道袍的凶尸被四名阴力士压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魏无羡走了过去,发现他背后有一处衣料破损,抚平察看,破损处下能看到他左边肩胛骨附近的一道伤口,又细又窄,道:“翻过来。”
四名阴力士便将这道人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方便他察看。魏无羡伸出割有伤口的手指,在他们口唇处一一抹过,表示奖励。阴力士们伸出鲜红的纸舌,缓慢又珍惜地舔舐着口边的鲜血,似乎吃得津津有味。魏无羡这才低头继续检查。这名道人左胸靠近心脏处也有同样的破损,同样的细窄伤口。像是被人一剑贯心而死。
这具凶尸一直在勉力挣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嘴角有乌黑的血液流下。魏无羡捏住他脸颊,逼他打开了口,往里一看,他的舌头竟也被连根拔去了。
盲眼,拔舌。盲眼,拔舌。
为什么这两种特征出现得如此频繁?
魏无羡观察一阵,觉得这具凶尸的模样和温宁当时被黑色长钉控制时很像,心中一动,伸手在他太阳穴附近摸索。竟然真的让他摸到了两个金属小点!
这种黑色钉子,是用来控制高阶的凶尸,使他们丧失神智和自主思考能力的。魏无羡不了解此尸身份和为人,不能贸然拔钉,觉得有必要好好审问一番。但既然舌头已被拔去,这具凶尸就算清醒了也是说不出话的。他向蓝家那几个小辈问道:“你们之中有谁修过问灵?”
蓝思追举手道:“我。我修过。”
魏无羡道:“带琴了吗?”
蓝思追道:“带了。”他立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样式简洁、木色发亮的古琴。魏无羡看这把琴似乎很新,道:“你的琴语修得如何?实战过吗?请来的灵会不会说谎?”
蓝景仪插嘴道:“思追的琴语含光君说过还可以的。”
蓝忘机说“还可以”,那就一定是还可以,不会夸大,也不会贬低,魏无羡放了心。蓝思追道:“含光君说,让我修精不修多,请来的灵可以选择不答话,但是一定不能够说谎。所以只要它肯答,那么说的就一定是真话。”
魏无羡道:“那开始吧。”
古琴横于那名道人的头前,蓝思追坐在地上,下摆整齐地铺开,试了两个音,点点头。魏无羡道:“第一个问题,问他是谁。”
蓝思追想了想,默念口诀,这才敢下手弹出一句。
半晌,琴弦颤动,弹出了如金石崩裂般的两个音。
蓝思追睁大了眼睛。蓝景仪催促道:“他说什么?”
蓝思追道:“宋岚!”
……晓星尘那位知交道友,宋岚?!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昏迷倒地的晓星尘。蓝思追低声道:“不知他知不知道,来的是宋岚……”
金凌也压低声音道:“多半是不知道。他是个瞎子,宋岚又是个哑巴,还成了没有理智可言的凶尸……不知道最好。”
魏无羡道:“第二个问题,问他,为谁所杀。”
蓝思追认真地弹出了一句。
这次,沉寂的时间是上次的三倍。
正在他们都以为,宋岚的魂魄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时,琴弦颤颤地、沉痛地响了三下。
蓝思追脱口而出:“不可能!”
魏无羡道:“他说什么?”
蓝思追不可置信地道:“他说……晓星尘。”
杀宋岚者乃晓星尘?!
他们一共不过才问了两个问题,孰知,一个问题的答案比一个让人震惊。金凌怀疑道:“你弹错了吧!”
蓝思追道:“可是,‘尔乃何人’,‘为谁所杀’这两个问题,是《问灵》里最简单、也最常问到的两个问题,人人一开始修习《问灵》,学的第一句和第二句就是它们,练习次数不下千万遍,我刚才还反复确认过,绝没有弹错。”
金凌道:“要么你的《问灵》弹错了,要么你的琴语解错了。”
蓝思追摇头道:“如果说弹错不可能,解错就更不可能了。‘晓星尘’这三个字和名字,在来灵的回答中都不常见。如果他回答的是别的名字,而我解错了,也不可能刚好就错成了这个名字。”
蓝景仪喃喃道:“……宋岚去找失踪的晓星尘,晓星尘却杀了他……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像这样的人啊?”
魏无羡道:“先别管这个,思追,问第三个问题:为谁所控。”
蓝思追面色凝肃,大气也不敢出,弹出了第三句。许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琴弦,等待着宋岚的回答。
只听蓝思追一字一句解道:“尔、等、身、后、之、人。”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原本晕倒在地上的晓星尘已经坐了起来,单手托腮,冲他们微微一笑,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打了个响指。
那清脆的声响传到地上的宋岚耳里,就像是突然在爆炸在他耳边,宋岚突然将牢牢压住住他的四名阴力士都掀飞了出去!
他一跃而起,再次长剑和拂尘齐出,左右手并用,将四名阴力士连削带绞,绞成了纷纷扬扬五颜六色的碎纸片。长剑抵住魏无羡的脖子,拂尘则威胁地对准了那些世家子弟。
店铺内这片方寸之地,风云瞬息突变。
金凌把手放在了剑上,魏无羡斜眼瞥见,忙道:“别动,别添乱。比剑法,这里的人加起来都不是这个……宋岚的对手。”
他这具身体灵力低微,佩剑又不在身边。何况还有个不知是何居心、是敌是友的晓星尘在侧。
晓星尘道:“大人跟大人说话,小朋友们就出去吧。”
他对宋岚比了个手势,宋岚默然听令,驱这群世家子弟出去。魏无羡对诸名少年道:“先出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外面尸毒粉应该都沉了,出去不要乱跑乱踩激起粉尘,放慢呼吸。”
金凌听到“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又不服气,又是懊恼,不甘心束手就擒,却又心知确实无能为力,赌气般地先走出去了。蓝思追临出门前,欲言又止。魏无羡道:“思追,你最懂事,带一下他们。能做好吗?”
蓝思追点头。魏无羡又道:“别害怕。”
蓝思追道:“不害怕。”
“真的?”
“真的。”蓝思追竟然笑了笑:“前辈你和含光君真像。”
魏无羡奇道:“像?我们哪里像了?”分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蓝思追却笑而不答,带着剩下的人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就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
晓星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红色的小丹丸吃下去,道:“真是感人。”
他吃下之后,脸上的紫红之气迅速消退,魏无羡道:“尸毒粉解药?”
晓星尘道:“不错。比你那碗可怕的粥有效多了,对吧?而且是甜的。”
魏无羡道:“阁下的戏真是太足了。从外面那一场奋勇杀尸、力尽不支,再到后来为金凌挡剑,失去知觉,都是演给我们看的?”
晓星尘举起一只手指,竖在面前摇了摇,道:“不是演给‘你们’看的,而是演给‘你’看。久仰夷陵老祖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魏无羡对此并无反应,不动声色,晓星尘继续道:“我猜,你还没有告诉别人的你究竟是谁吧?所以我也没有拆穿你,让他们出去,我们关起门私底下谈。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魏无羡道:“义城的走尸都是受你驱使?”
晓星尘道:“当然。从你们一进来,吹起哨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古怪。所以我选择亲自出马,试探一下。果然,点睛召将这种低阶的术法也能发挥如此之强的威力,只可能是创始者了。”
薛洋走的是他的老路,他们所修之道是一条道,都是邪门歪道,瞒不过同行。魏无羡道:“所以你拿了这一堆小朋友做人质,究竟是想让我干什么?”
晓星尘笑道:“我想让前辈你帮一个忙。一点小忙。”
他母亲的师弟居然叫他前辈,这辈分可太乱了。魏无羡正心中嘿嘿然,只见晓星尘拿出了一只锁灵囊,放在桌面上,道:“请。”
魏无羡将手放在那只锁灵囊面上,把脉一般地把了一阵子,道:“什么人的魂?碎成这样,浆糊都糊不起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晓星尘道:“如果这个人的魂那么容易就粘得起来,那么我求你帮忙做什么呢?”
魏无羡收回了手,道:“你要我修补这个魂魄?恕我直言,里面装的这点魂魄实在是太少了。而且这人生前应该受到极大的折磨,痛苦至极,很可能是自杀身亡,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魂魄自己没有求存欲,那么九成是救不回来的。我没猜错的话,这点魂魄是被人强行拼接起来的,一旦离开锁灵囊,随时都可能散去。这些你肯定都清楚。”
晓星尘道:“我不清楚。我不管。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前辈不要忘记了,你带的那一群小朋友都在门外巴巴地望着你,等你带他们脱险呢。”
他说话的腔调十分奇特,听似亲热,还有些甜蜜蜜的,但就是有一股无端的凶狠。仿佛上一刻和你称兄道弟一口一个前辈叫得欢,下一刻就能翻脸动杀手。魏无羡笑道:“阁下也是百闻不如一见。薛洋,你好好一个流氓,为什么要装道士?”
顿了顿,“晓星尘”举手,摘掉了眼睛上的绷带。
绷带层层落下,露出了一双明亮如星、熠熠生辉的眼睛。
完好的眼睛。
这是一张年轻而讨人喜欢的面孔,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一笑时露出的一对虎牙,却可爱得几乎有些稚气了,无形间隐藏起了他眼底的凶残和野气。
薛洋把绷带扔到一边,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魏无羡道:“故意装作疼得害怕,让人良心发作不好意思摘你的绷带察看;故意把霜华露出一截;故意说漏嘴说自己是云游道人。不光会使用苦肉计,还会利用人的同情心,演得好一派清逸出尘、大义凛然。若不是你不该懂、不该会的东西太多,我真的顺理成章地坚信你是晓星尘了。”
而且,《问灵》的时候,宋岚最后回答的两个问题,答案一个是“晓星尘”,一个是“尔等身后之人”。
如果“尔等身后之人”也是晓星尘,没理由宋岚一定要换一种表述方式。
除非,“晓星尘”和“尔等身后之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宋岚想要提醒他们,这个人很危险,但直接答薛洋,又怕他们不认得薛洋,只好如此。
薛洋笑嘻嘻地道:“谁让他名声好,我名声坏呢?当然要装成他,才比较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了。”
魏无羡道:“演技精湛。”
薛洋道:“哪里哪里。我有一个很有名的朋友,那才叫做演技精湛。我自愧不如。好啦,废话少说,魏前辈,这个忙你非帮不可。”
魏无羡道:“控制宋岚和温宁的黑色长钉是你做的吧?阴虎符你都可以复原一半,修补一个魂魄,又何必要我帮忙。”
薛洋道:“这不一样。你是开山者。如果你不先做出前面的一半阴虎符,我是没办法自己做出后面一半的。你当然比我厉害。所以我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认识的人都代替他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魏无羡摸摸下巴,不知是否该礼尚往来相互吹捧一番,道:“你谦虚了。”
薛洋道:“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我说话从来不喜欢夸夸其谈。如果我说要杀一个人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魏无羡道:“比如栎阳常氏?”
薛洋还未答话,大门突然被猛地砸开,一道黑色身影飞了进来。
魏无羡和薛洋同时向后退去,离开了方桌,薛洋眼疾手快地夺走了那只锁灵囊。宋岚一手在桌上轻轻一扶,在空中翻起,落在桌上,化去了力道,随即猛地抬头,望着门口,道道黑色血丝爬上他的面颊。
温宁拖着一身铁链,挟一股白雾黑风,沉沉破门而入。
早在刚才吹第一段笛音的时候,魏无羡就已经发出了召唤温宁的指令。他对温宁道:“出去打,别打烂了。看好活人,不要让其他走尸靠近。”
温宁提起右手,一道锁链甩了过来,宋岚举起拂尘相迎,两物相击,绞缠在一起。温宁拖住锁链向后退去,宋岚也不放手,就这样被他拖出了门。众世家子弟已躲进了屋边另一间店铺,伸着脖子看得目不转睛。拂尘、铁索、长剑,叮叮当当,火花四溅。只觉这两具凶尸相斗真是凶悍无比,招招狠辣,拳拳到肉,也只有凶尸能打得如此粗暴了,若是两个活人这样对打,早已缺胳膊少腿、脑浆爆裂了!
薛洋道:“你猜谁会赢?”
魏无羡道:“用得着猜?肯定是温宁赢。”
薛洋道:“只可惜我给他钉了那么多刺颅钉,他还是不肯听话。有些东西太认主了也很是叫人头疼。”
魏无羡不咸不淡地道:“温宁不是东西。”
薛洋哈哈笑道:“你没发现这话有歧义吗?”说到“有”字时,他突然拔剑刺来。魏无羡闪身一躲,道:“你经常这样话说到一半就偷袭吗?”
薛洋讶然道:“当然。我是流氓呀?你又不是才知道。我也不是想杀你,就是想让你不能动,先跟我回去,慢慢地帮我修复这个魂魄。”
魏无羡道:“都说了我无能为力了。”
薛洋道:“不要这么急着拒绝嘛,你一个人没有头绪,我们两个可以交流探讨一下啊。”这次话没说完,他又是一剑。魏无羡在满地纸人碎片里避了又避,心道:“这小流氓当真身手不错。”眼看薛洋出剑越来越快,刺的地方也越来越刁钻毒辣,他忍不住道:“你欺负我这具身体灵力低吗?”
薛洋道:“是的呢!”
魏无羡终于遇上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了,也嘻嘻笑了回去,道:“宁可得罪好汉,不可得罪流氓。说的就是你。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薛洋笑眯眯地道:“换谁啊?那位含光君吗?我让三百多只走尸去包抄他,他……”
话音未落,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避尘冰冷澄澈的蓝光,迎面朝他袭来。